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祭品與娃娃(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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祭品與娃娃(八)

意識到那段經歷對姐姐來說必定痛苦至極,楚子毅眉頭微蹙,不敢再次提起。

楚漣汐本人反而想得比他更開一些:“沒事,那段經歷都已經過去了。何況當時……不,何況現在,你和我都還活得好好的,這可是件大喜事。”

和弟弟一樣,楚漣汐被帶進陶家以後,日子過得很不好。她嘗試過不知道多少回,最後終於確定,她不可能逃得出去,也不可能再見到弟弟。這讓她感到前路一片灰暗,已經沒了盼頭。

不過,又一長段時間過後,她還是給自己找了點堅持活著的念想。

最開始的幾年,她都被壓在洗衣房,替那些本已是低等的仆役清理臟汙的褻衣褻褲。需要清洗的衣物基本都沾有難以處理的特殊汙漬,數量又極多。天黑之前不能洗完,她會遭到一頓毒打,要是不小心洗壞了一件,她同樣逃不過被教訓的命運。

她本覺得日子已經毫無盼頭,直到某一日,一位瘦弱但玉樹臨風的小公子走進她幹活的院子,不帶任何嫌棄地同她說話,還讓管事的嬤嬤要關照她。

小公子離開後,她的日子並沒有因他的話而好過多少,可是,她卻記住了那位小公子的溫柔笑意。她想著,若以後還能同小公子見上面的話,平日裏苦上一點,她倒也能撐得住。

後來,小公子果然又來過幾回。

她不需要他做任何事,只要他陪著說說話,就足夠。

楚漣汐是在很久以後才無意中得知,那位小公子,是陶家的大少爺陶至。彼時她的思想和性格已經被日覆一日的工作和折磨所扭曲,她竟然開始覺得,若是能得到大少爺的垂憐,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。

於是她也學著同屋的其他粗使的侍女,將為數不多的錢幣一點點攢起來,就為了換些首飾,盡可能將自己收拾得好看些。

在原本的劇情中,楚漣汐就是這樣,一點一點陷入到了自我構築的戀愛故事中去。真正的陶至,和她想象中的陶至,幾乎可以說是兩個人。她不斷地美化腦海中他的形象,終於讓自己情根深種,恨不得為對方豁出命去。

不過眼下,落照及時做了阻斷。

楚漣汐乍一看到自己親手做的娃娃從窗戶後頭飛出來,像人一般朝著她揮了揮手的時候,她楞在了原地,半天沒有反應過來。

但或許因為娃娃是她親手所制,她最終還是克服了心中生出的恐懼感,將娃娃捧到了手掌心。

隨後,她就在娃娃的指引下,進行了一次大膽的、甚至可以說是以性命為賭註的嘗試。

按照娃娃指引的線路,她尾隨了同屋的一名粗使婢女。那名婢女使了點小手段,搶走了昔日好友的“侍奉”機會,坐上了前來接人的車。

據府中的傳言,這些能夠坐上車的,便是被府裏的主子看上了,今後將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。

楚漣汐沒有見識過,可聽得多了,就自然而然地信了。不過,被小魚提醒過後,她決定親自驗證一下,畢竟——眼見為實。

她怎麽都沒想到,自己竟然會看到那婢女帶著渾身的鞭痕,半死不活地被人從院子後門拖出去,就好像是拖死了的野狗一樣。

在她被嚇得驚叫出聲前,一大塊布片突然飛來,死死捂住了她的嘴,而一直待在她身邊的布娃娃,頭上的布片少了半塊。

好在,娃娃腦子裏的棉花並沒有因此而漏出去。

陶家那一面的殘酷真相如此突然地展現在了楚漣汐的眼前,她整個人都陷進了極度的恐懼情緒之中,幾乎被嚇昏過去。

她已經完全想不起,當初自己是怎麽順順利利回到屋子裏的。在她記得的部分裏,似乎能想起身邊始終飄著個只有半片腦袋的娃娃,娃娃語氣溫和地說了很多話,讓她紛亂的情緒一點點沈靜了下來。

第二日,那名遭到毒打的婢女果然沒有回到她們之中。

其他婢女討論起此事時,語氣中是滿滿的羨慕,恨不能由自己替了她去,享受無上的福分。那個因為她使用計謀而失去機會的室友而是因此恨得咬牙切齒,在睡夢中都嚷嚷著“我非要殺了她不可!”這樣的夢話。

唯有瞥見過真相一角的楚漣汐,一聽到相關的討論,就會被嚇得小臉煞白,恨不能遠遠避開,不敢加入到談話中去。

可她越是恐懼、越是想撇清關系,這事兒反而卻纏上了她。

小半個月後,主子院子裏一個得臉的侍女來到她們屋中,宣了楚漣汐到大院中接受主子的“憐愛”。旁人都為此嫉妒不已,她本人,則是心如死灰。

當天夜裏,楚漣汐才終於知道,那粗使婢女究竟經歷了什麽。

她們所有人都以為,將她們這些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帶走的,是府中的大少爺。事實卻並非如此。

需要借由傷害她們的身體、以消去心頭之火的人,是老爺陶增。

陶增的性格中,有極為殘暴的部分,可他卻不得不在妻子面前將這部分的天性遮掩起來。是以,當情感壓抑到一定程度後,就必須要有個發洩的出口。

師堯當初也曾經歷過這些,不過師堯生命力頑強,還知道如何表現自己的柔弱激發男子的同情心,所以她闖過了這一關。

那天晚上,楚漣汐當真以為,她會和之前的人一樣,淒慘地死在屋子裏。然而,就在陶增強行撕開她的外衣,準備在她身上發洩怒火的瞬間,有仆役不管不顧地撞開門沖進來,口中高呼:“不好了老爺!少爺他……他出事了!”

見識過陶增的殘忍後,楚漣汐對他的兒子已經沒了任何心思。她總覺得,父親和兒子之間,必然有著某種共通性。

此前她聽到少爺病倒的消息,都會為此擔心不已,許願替少爺分擔一二,可在那天晚上,她的眼淚卻是為自己而流,承載著劫後餘生的喜悅情緒。

然而,這點欣喜的情緒很快就如潮水般退去,轉而被徹徹底底的恐懼所覆蓋。她也沒有被送回原本的院子裏,而是被留在了少爺的院子裏繼續幹活,成了這邊人人可欺的卑微婢女。

此事對楚漣汐的打擊實在太大,哪怕實際上她沒有被欺辱侵犯,可在睡夢之中,不論她怎麽奔逃,也無法從那雙大手、和那條鞭子可襲擊到的範圍中躲開。

於她而言,生活中所有可期盼的事盡數消失,餘下的,只有一日比一日劇烈的恐懼與絕望。

所以,當她因為陶至的病情惡化受到牽連,幾乎被打死的時候,她反而覺得早該如此,這世間已無半點值得她留戀之物。

雨絲冰涼的觸感沾上臉頰與手腳,將楚漣汐喚醒的時候,她整個腦子都不太清醒。小魚像之前幾回一樣,懸浮在她身側,靜靜地望著她。

她在雜草叢生的坡地上坐了好一會兒,才向著小魚問道:“小魚……難道又是你救了我?”

不等小魚給出回答,她忽地自嘲一笑,出聲道:“你救我做什麽呢?在這兒世間活著,也沒什麽意思。”

小魚上下飄了飄,語氣中帶著幾分疑惑:“原來你已經不想活啦?我還以為你會想和你的弟弟見上一面,特意安排著給你餵了能呈現假死癥狀的藥。早知道是這樣,我就不那麽折騰啦……”

說罷,她輕輕地嘆了口氣,像是為無心之失而無奈似的。

“難怪我被打的時候,都沒怎麽覺得痛,就昏過去……”楚漣汐語氣猛地一頓,突然反應了過來:“等等!你說我弟弟——難道他還沒有死?”

小魚愈發不解:“你應該很久沒見過他了,只是沒見到而已,怎麽就認定他是死了?”

這話讓楚漣汐又是一楞。

她似乎,因為弟弟的年紀太小,覺得陶家一定不會放過他,就暗自認定弟弟撐不住,大概率已經死了。又或者她是因為連自保都難,就只想著先顧好自己,完全沒考慮過跟弟弟有關的事。

見她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,原本代表著絕望的灰白色倒確實散去不少,落照詢問道:“怎麽說,要跟著我去見見你的弟弟嗎?他也經歷了一些事情,不過,至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。”

楚漣汐臉上有血色逐漸顯露,可聽到這樣一個建議,她還是很肯定地搖搖頭:“不!不行!我……我現在不想見他。”

說這話的時候,她極用力地摳著自己的手掌心,像是想要用這種痛楚來覆蓋過去記憶的影響。等稍稍冷靜了幾分後,她才輕聲解釋道:“我現在連自己都顧不好,就算見了他,也只是讓那麽小的他為我擔心而已。我必須得……必須得先找回我自己,才能重新成為他的姐姐。”

落照用短手托住臉,控制著臉上代表著嘴巴的那條縫紉線往上翹了翹:“如果是那樣的話,我也剛好知道一個還算不錯的清凈去處,要我陪你去看看嗎?”

“那真是,最好不過。”

然後楚漣汐就看到,從小魚那不太完整的腦袋部分,飛出了一大團棉花。棉花落到她手上的時候,還輕輕蹦跶了兩下,像是有生命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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